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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5-22 董李敏 看电影NOW
最近一部文艺片频频登上豆瓣热搜：《春潮》。电影去年6月份在上海电影节首映，拿下上海电影节金爵奖最佳摄影奖。
主海报上是三个女人的油画，她们眼神空洞，表情几乎没有。但是你细品，隐约中透露一丝忧伤。
这张海报致敬了意大利著名画家阿梅代奥·莫迪利亚尼。
他的画作很有特点，人物肖像被拉长，脸部身体变形，眼神空洞。
《系黑领带的女子》
外界对这种绘画形式的解释是：画中的模特正处在催眠状态。
或许，这是电影对观众的某种暗示，也或许是对电影主人公的隐喻。
莫迪利亚尼在一段自述中说：
受着痛苦经历的驱使而厌恶
这个外部世界的时候
那个已知的自我
把自己深深埋藏在内心世界之中
并把它自己夸大为世界的创造者
画作是体现画家内心世界的途径，同时也是画家对世界的情感表达。
我们来看《春潮》三位主人公，她们的身份分别是：姥姥、妈妈和外孙女。
这是一部关于“压抑”的电影。
以下内容含剧透
这个家里没有男人，三代人都住在姥姥家。
那是位于吉林长春的一个普通小区，建筑和家具是90年代风格，或者更早。
导演杨荔钠说，这是主场景，在她大姨家拍摄的。
家电、乐器、杂物……填满屏幕，显得拥挤不堪。三个人一起生活，无形中产生一种压抑气氛。
家里的主导者，姥姥纪明岚（金燕玲 饰），应邀参加老同学会。
一群人在酒桌前谈论她丈夫嫖娼的往事，那是她最不堪回首和难以启齿的过去。
纪明岚那个年代，人心保守，男女之事搞不好是要人命的。
《电影往事》里，玲玲的母亲未婚先孕，男方是个军官，始乱终弃。
母亲被推上批斗大会，从小镇风光无限的播音员，沦落为无业游民，靠给医院洗被单维生。
你看，连姥姥都快忘掉的事情，这群老同学记得一清二楚。
这些人没准就是当年闹得最起劲的“红小兵”。
就像现在网络暴民，你一言我一语，看似善意，其实字字如刀，刀刀见血。
姥姥始终平心静气听着，拿起酒杯喝着酒，像是在聊别人的八卦，然后带大家一起唱歌跳舞。
当初的受害者，和当初的施害者“混为一谈”，硬生生地揭开了自己的伤疤。
他们跳舞时，丑态百出扭动身躯的样子，宛如没有感情的机器，像不像是被催眠了？
受害者的灵魂被掏空，施害者的灵魂也被掏空。
家里的第二个女人，妈妈郭建波（郝蕾 饰），是三个人里最苦的。
郭建波只要在家，纪明岚就会有各种理由斥骂她，仿佛生女儿是用来让母亲发泄情绪的。
纪明岚有一次骂上瘾，对郭建波说了这样的话：
你把这半年来的生活费，她的学杂费，你一分不落地给我算清楚，看不惯是吧，你不要看呐，那你走了你回来干嘛呢，我怎么没有见过像你这么不要脸的人呢？
我们经常会听到妈妈说：我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不都是为了你好么？
但很少有母亲会说：我含辛茹苦把你养大，现在你把欠我的债，一分不差都还给我。
郭建波的心，在母亲无休止的谩骂之中，一点一点裂成碎片，又一点一点自我愈合，变得越来越冷漠坚硬。
郭建波出现了幻觉。她时不时看到一个身穿粉色吊带睡衣的女人站在自己面前。
有人解读为，这是“女人背后的幽灵”。
很难断定这个幻象的好与坏。
睡衣女一直在笑，放松，洒脱，无牵无挂。她可能是郭建波想成为的人。
但是，她也在搔首弄姿，穿着艳丽的粉色吊带，让人不得不联想到夜店里的风俗女郎。
这个家男人缺失，姥爷、父亲皆因小三离开，让这个家支离破碎。睡衣女也可能是红颜祸水，是郭建波的梦魇。
郭建波做了一个梦，刑警和法医来家里。他们从桌子底下拖出一只黑山羊，黑山羊惨叫着，变成了郭建波的妈妈。
克苏鲁神话中，外神莎布·尼古拉丝来自黑暗。
拥有无数根黑色触手和无数张分泌粘液的嘴，长相丑陋可怖。
它还有一个名称：孕育万千子孙的森之黑山羊。
很显然，郭建波对母亲的恐惧，是根植在她潜意识里最深层次的恐惧。
电影《黑天鹅》主人公妮娜是一名芭蕾舞者，她的画家妈妈对女儿要求极为苛刻。
经常在光线幽暗的房间里等待女儿回家，她监视着她的饮食起居，逼迫她练舞。
两个母亲共通之处在于，对女儿没有爱。
纪明岚把怨气发泄在郭建波身上；妮娜母亲把年少未竟的梦想寄托在妮娜身上。
这些女儿，注定要用一生来治愈她们不幸的童年。
家里第三个女人，郭婉婷（曲隽希饰），是最让人心疼的。
她一出生就养在姥姥家，姥姥一把手教养带大，与郭建波相认不过一两年时间。
郭婉婷每天都夹在纪明岚和郭建波中间，目睹纪明岚的谩骂和郭建波的逆来顺受。
郭婉婷去同学英子家玩，看到英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跳《阿里郎》。她本能地躲到门边，眼圈发红，眼神里充满羡慕。
英子一家三口的对话也很温馨。
英子爸爸：爸爸再过两年就变老了。
英子妈妈：爸爸是不会变老的。
普通人家再正常不过的相处，对郭婉婷来说，是奢侈。
郭婉婷的家庭对话是这样的。
纪明岚：你姥爷是钓鱼钓死的。
郭婉婷：那我姥爷是被鱼谋杀了么？
郭建波：你姥爷是心梗没来得及抢救 ……
英子一家在说生存，
郭婉婷一家却在说死亡。
类似的对话、谩骂永无止息，压抑氛围也随之源源不断地溢出屏幕。
压抑，本是生活常态，亲情，本应该是心灵的港湾，治愈失意的我们。
当压抑源头来自亲情，我们将如何进行我们的人生？
《春潮》宣传标语是：你和母亲的关系，决定你和世界的关系。
如果你觉得自己生存在一个不友好的环境里，不妨想想你和母亲的关系。
纪明岚母亲是个苛刻的女人。
那时家里穷，纪明岚把饭留给丈夫和孩子吃，自己每天只吃一顿饭。纪明岚母亲仍然不依不饶向女儿要钱：
你干嘛不寄钱回来啊
纪明岚继承了母亲的刻薄和无情。
她发现丈夫嫖娼，开始没完没了写信举报，宁可鱼死网破，也不让丈夫好过。
《万箭穿心》李宝莉发现丈夫嫖娼，立马打电话向警察举报，丈夫承受不住压力，跳江自杀。
这两个女人都是为了城镇户口嫁给了不爱的男人（也或许爱过）。
只是，李宝莉后来意识到自己亏欠家人太多，对婆婆、儿子不再苛刻。
而纪明岚依旧我行我素，对丈夫的谩骂诋毁从未停止，对女儿的语言暴力也从未停止。
一个懂得悔改，另一个永不悔改。
郭建波在纪明岚严丝合缝的掌控下长大。复刻了母亲的人生轨迹，生下郭婉婷。
郭婉婷一次也没有见过爸爸。
纪录片《人生七年》记录了不同阶层两代人的际遇。
大多数家庭无法逃脱“阶层固化”的咒语。父母做什么职业，孩子长大后也会从事相同或类似的职业。
就像莫比斯环。本以为下一代出生是自己人生的拐点，没想到孩子依旧在复刻自己的人生。代代相继，无穷尽也。
这背后，揭示的是原生家庭的规律和影响，孩子踩在父母投射的影子里成长。
就像我们一直在说，女孩未来嫁给什么人，用什么方式教育孩子。看看她们母亲就可以。
但，不是没有改变的可能。
郭建波和郭婉婷的相处模式，更像是同病相怜的朋友。
她们在动物园里看长颈鹿。
郭建波：我小的时候最喜欢长颈鹿了，我总来这儿看它，我爸就给我买汽水和面包，我一看能看一天。
郭婉婷：你爸爸真是个大流氓，被公安局抓走了吗？
中国讲究长幼尊卑，我们从小被要求懂得家庭辈分。尤其是对长辈的称呼，绝对不能乱。
如果我像郭婉婷一样，这么称呼我外公，可能会被我妈胖揍一顿。
但郭建波并不介意。她更加包容，用无声的爱，竭尽全力保护女儿。
郭建波带郭婉婷看到的世界，也是包容的，可爱的，真实的。
所以当所有同学都不愿意跟差生英子做同桌，郭婉婷愿意。
对待世界，郭婉婷是包容的。
老师让同学选拔演讲比赛的人选，给了每个人同样一段台词朗读，看谁读得最好：
我一直觉得自己的生活很幸福
时时充满着快乐
处处铺满了鲜花
竞选时，同学们个个睁圆眼睛，嘴角上扬45度，甜甜的童声抑扬顿挫。
你会想起小时候，班上总有那么几个“声情并茂”的同学，老师很爱叫他们站起来朗读课文。
郭婉婷表现得就很正常。
正常的语速和音调，正常的表情。你可以从她略显平静的眼神里读出一丝不屑。
对待世界，她是真实的。
你如何对待世界，世界也将如何对待你。所幸，郭婉婷未来的人生，将和妈妈、姥姥都不一样。
《春潮》是导演杨荔钠“春”系列第二部作品，她把实现投向了传统的“中国式关系”。
我们还能看到那些被传统观念糟粕，诸如“养儿防老”“重男轻女”等腐蚀的父母。
苏明玉妈妈、樊胜美妈妈、房似锦妈妈......
几位影视作品里的中年女人，曾掀起无数次网友争议热潮。
其实，这是千百年来，中国人言传身教下一代最鲜明的折射。
中国文明它有一个特点
它是割不断
它的真正核心
还真不是从书本上读来的
就是你说话的节奏语气
你父母的说话的语气
或者是待人接物的态度
这些东西
和我们这个文明很本质的部分
是极其相关的
在每个中国人这种
内部的生理和血液中
仍然是有很强的传统文化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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