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我和朋友小魏坐着绿皮火车去天津中影看了一场IMAX3D版的《阿凡达》。

那是在初代影迷热情的驱使和凡尔赛心态的裹挟下临时起意的匆忙行程。当时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我们要在最牛的影厅看看世界上最牛的电影到底是什么样子。回来吹不吹牛那都是后话。

为什么选择天津?因为那时候唐山还没有IMAX影厅,去北京太远交通又不方便,天津那家号称华北最大银幕的IMAX影院,下了火车出了车站步行就能走到而且能当天往返。

前一天下午,我冒着雨加雪跑去火车站买了一行人的车票,记忆里等了很长时间。幸好当时还不是实名制,否则会等更久。

对于一个几乎不去火车站的人来说,陌生的售票厅连通着陌生的候车大厅,在阴雨的映衬下一切都湿漉漉的,建筑物内部的所有事物即沉寂又嘈杂,谈不上秩序也说不上混乱。远处的人们明明在很大声的叫嚷却像是装了消音器般,只剩下夸张的表情却听不见什么声响。近处的警察在调解插队旅客们的纠纷而四周的人们都感觉稀松平常没有一点异样。只有我一个火车站的陌生人奇怪的观察着一切。

售票大厅里背着行囊的各色人等像是潘多拉星球上被纳威人押解遣返的地球人,面无声色的在购票窗口前排着松散的队伍,询问、买票、离开……询问、买票、离开……似乎没有人想再回来。

我从来没有狂热到跨越两座城市只为看一部电影的地步,但坐拥顶级电影技术的《阿凡达》就是做到了能够让每个自称喜欢电影的人去到对的地方才敢自称真正看过它的地步。所以我羡慕现在的孩子们,除去狂热,他们能从一个电影节到另一个电影展,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国家,做喜欢的事,过电影的日常。

火车上,我全程都在打另一位同行女伴(小魏女友的朋友)的主意,甚至有那么一刻能感觉到可能是小魏的有意为之。

早上九点左右,我们到了天津就直奔影院,要先搞清楚其中状况,毕竟当时网购没有那么方便,只查到了影片放映的几个时间点并不知道当地购票人有多少。起初看到硕大的影院牌匾所在的大楼外只排了三四十人,我们心里多少安稳了一些。可情况急转直下,原来影院在商场的四层(大概)侯影购票的人群是从四层一直排到一层门口外三四十人,少说在千人以上。顿时感觉此行必虚,观影无望。

我们挤到四层售票处,所有人的一致性(想看电影)凝聚出的力量使整个队伍都很紧实,这不同于之前“各怀鬼胎”的火车站旅客的松散,并且人们为了相同的目标都在自觉的维护着队伍的完整性,插队钻空子的事情已不太可能。

但机智的小魏拯救了行程,在我们并未事先沟通的情况下,他直接抛开之前用的普通话,改用唐山话和周围的陌生人询问购票的事情,虽然瞬间让我们其他人有那么一点点难为情,但立马见效。

顷刻,几个操着天津口音的人围拢而来,供需关系决定购买力的经济学理论派上用场,外地人是黄牛的首选,毕竟本地人没有那么大的时间成本负担。当时票原价是120元,黄牛票在150到200不等,其实是在可接受范围内的。幸运的是黄牛之间也有竞争,最终我们压到那场电影开播前5分钟,才在一个外地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手中以原价购得四张。一是他们用影院折扣卡购票原价卖出赚差价,二是如果卖不掉只能自己进去重刷了。看来外地人对外地人总是会比当地人善良一些。

电影刚刚开演,影厅爆满,我们趁黑匆忙找到很一般的座位,第一次向IMAX银幕看去,感觉真TMD大,而且视觉包裹感很强。《阿凡达》透过银幕传递出来的信息,只能用两个特别低龄的成语形容,让人目不暇接、目瞪口呆……

从那刻起直至影片结束,我都秉承了一颗影迷的心,完全沉浸在了番多拉星球之中,没有跟旁边的女伴说一句话。之后回唐的全部行程,我深陷对阿凡达睁开双眼后的无限憧憬当中不能自拔。

我没想到人生观看的第一部3D电影,竟然就是3D电影的顶峰,十多年后依然无人撼动。我也没想到在加了QQ就算同意交往的年代,本该开始的一段情愫,在火车出站时停留了片刻,便在火车进站时无疾而终。

十多年间,我曾经多次回想过那次去天津异地看《阿凡达》的场景。虽然许多细节都随着时间的累加产生了偏差,但大多都不在遗忘之列。唯有那个单程女伴的模样,在我踏进IMAX影厅坐安稳的刹那,便随着蓝色星球的光影消失不见了。

回到唐山,我第一时间在QQ空间里标记、评论了《阿凡达》,但一刷的评论内容也因为不守妇道的腾讯一贯不通知用户就关闭服务的作风消失在中国互联网之中。曾经吃力的装x才标记的四五百部电影也随之被一道清空,气急败坏的我转战豆瓣。

后来,我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腾讯无声无息的关服是拉了悬崖边上的普通影迷一把。原来豆瓣才是所有大陆影迷的归宿。

其实,以一个纯业余电影爱好者的角度来说,在豆瓣从单机到社交是一个简单快乐的成长过程,对电影一知半解时低调,阅片积累到一定程度时装x,如此低调、装x,低调、装x的反复也是对业余学习电影过程中心态很好的诠释。

除了电影,豆瓣里当然还有一群影影绰绰的人们。他们为了电影而来,不知为何而去,有时不谋而合,有时激烈争吵。你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谁,也不想去彼此打扰,反正他们就是存在着的一群人,很快聚集又快速散去。

说到底影迷圈只是一个很小的亚群体。如果较起真来,你就会失落的发现原来现实生活中,你周围连一个真实的影迷都不存在,你的实体朋友没有一个人在乎你喜欢的电影。所以影迷们只能通过网络构建起一个又一个群落,豆瓣就是其中最大的一个分支。

当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形形色色的影迷在时间的旋涡里“欲望沉浮”(虽然总是很穷)也是难免的事情,大V、小V没有V,这红、那黑还有黄,只要持续关注总会吃到某些有趣和无聊兼具的瓜。

值得欣慰的是,我这些年来一直关注的影迷友邻们从学生到工作,从业余到职业,很多人都已经成了电影相关的从业人员,能靠着电影混口饭吃虽然不容易,但大概也是影迷最好的选择。

此刻我突然想起十多年前在候车大厅,旅客们高声叫嚷被装消音器的那幕,像极了《南方车站的聚会》里火车经过桂纶镁和胡歌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而它也像极了《红色沙漠》里巨大蒸汽下两人的无声对话。

电影就是这么奇怪,如果看的够多,某些似曾相识的场景不仅恍若隔梦,还能真的出现在电影里。熟睡的你在早上九点还未被叫醒的当口,你的梦还在与他人的梦重合交错,这像是《红辣椒》的梦境控制,也更可能是《盗梦空间》里的陀螺还在你生命中旋转……旋转……

睁开眼,已十多年后。

闹钟准时在早上九点叫醒了我,是《阿凡达》正在召唤一个从170斤飙到210斤头发稀疏油腻的中年男人。

十多年后,唐山早已有了IMAX影厅,岁月也已剔除了年轻人的浮躁。移动网络帮我预购了最好的观影位置,接下来的我只需要托着肥胖的身躯迈开半月板损伤的腿便能与一部电影久别重逢,重拾时光掠过生命的仪式。

途中,记忆突然打回更早时候,曾经一头长发瘦弱的我在北京午夜的街头游荡,农业大学过街天桥上的风,六道口高层角落的猫,大型超市互不打扰的陌生人,西直门地铁口的盗版书店,德云社简陋牌楼前电线杆上稀疏的线和加价二十的黄牛,以及最后一班地铁上疲惫的人们……

那时的我没有多余的钱和精力跑去很远的地方观看恰巧在生日那天上映的电影——《独自等待》。我只是买了几罐啤酒和一个小蛋糕,再花上十块钱一头钻进网吧,一边喝着啤酒一边打着CS,时不时的QQ会弹出对话框——那是远处熟悉人们的问候。

这十多年来我独自看过很多遍《独自等待》,却永远不能弥补在生日当天独自一人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影院观看它的别样仪式感。错过总是伴随着怀念。

那时的我和许多在外打拼的影迷朋友一样,在大城市里租住一处地下室(当然在清理ddrk之后,居住环境“好”了很多)。

在地下除了便宜,还有一种好处——能用耳朵“观摩”周围邻居做爱的实况,我甚至还听到过两对同时进入媾和状态的人们。他们像是在大公司的面试官面前排挤削弱对方、展现推销自己,在地下室狭小的两处空间里相互呼应的叫嚷呻吟,仿佛在说:“录取我,聘用我,我比他行,她没我浪……”

灰暗的地下室散发着潮湿的荷尔蒙,此起彼伏间分不清是热烈还是发泄、是交易还是爱情。充血的不仅是阳具还有带血丝迷离的眼和一对对鼓起的耳膜,湿润的洞口和干涩的喉咙随着一泻千里的最后一声长吟后一道闭合。声控灯也随之在几秒后熄灭,一瞬间整个地下室完全安静了下来,穴居的人们仿佛一同屏住呼吸停止一些动作,似乎之前所有肆无忌惮的声响都不曾发生过。

第二天一早,大家像爬出蚁穴的蚂蚁,彬彬有礼地露出地面再一次忍受阳光的炙烤。在巨大的城市,这些蝼蚁们找不到任何与万物生灵连接的接口,可悲的人类文明远不及遥远的潘多拉星球上蓝色巨人的野蛮。

十多年后,我早已败下阵来逃回家乡结婚生子,喝掉数不尽的酒,吹没边没沿的牛,标记几千部电影,追忆失去的时光。

十多年后,我又一次坐在了《阿凡达》的对面,影厅渐暗,光影投射,有人已身不在场,有人又随梦飞翔,眼睛一闭一睁,时空当即斗转,我再一次看见了我和小魏坐上了绿皮火车……


阿凡达的影评

Lucky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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