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9-08-20

万箭穿心:生活是辆熄火破车，且看老娘跟它死磕

9年前看过，最近忽发奇想又找出来温习了一遍。

一个几近孤立无援的、几乎众叛亲离的女人，与生活间永无休止的决斗，前半生可恨、后半生可怜、渐渐地泛出些可佩、终究还是落回到可叹，相比那些开了挂一样在后宫消灭心机婊的闯关打怪，这样的故事，似乎才更有资格被称为“大女主剧”。

她身上贴着中国文化里“女性最不该拥有或最让人厌恶”的若干个标签：凌厉、泼辣、絮叨、好斗、冷硬、绝情。
因为这些标签，她把日子过到四面楚歌，把身边人逼入绝境，男人甚至到死都不愿给她留下哪怕只言片语。
但也正因为这些标签，她才能在最惨淡、最灰暗、最溃败的荆棘里，咬着牙走下去，面朝一切来犯者，无所畏惧地、不共戴天地为敌，哪怕那里面包括了丈夫、儿子，甚至自己。

她自有一份与生俱来的智慧，要不然一介女流何以在江湖丛林中、靠着出卖体力撑持不倒，而那个已经濒临死亡的家庭，也无法在三代人的猜忌里维持十年未曾拆伙。
可她也无从洗白自己的愚蠢，从开篇面对搬家工人的死磕起始，难听话说过爽过就忘，一直在争一口气，却不知不觉就让所有人受气，试着守住家庭、挽救婚姻危机，却压根不懂丈夫的心结究竟在哪里，遭遇那场小旅馆的出轨时，能沉住气骗过前台阿姨问到房间号，却在后续的冲动里伤人伤己。
包括对儿子的赎罪，埋头苦干、任劳任怨、恨不得将血肉都变成追悔，却无法走进那个年轻人的内心，眼睁睁等着他，把恨意积攒为复仇的渊深。

事实也真的证明，没有谁会可怜她，那些曾经被她怼过的人、那些其实被她护着的人、那些一路陪她走过的人、那些偶然跟她睡过的人，好像都在算计、孤立、仇视、误会、膈应她。
而生活的磨折里，她好像也变得怯懦了、变得温和了与软弱了：竟然会在儿子和婆婆跟前嗫嚅出“我是没什么文化、可我的心是好的呀”这样卑微的自辩；或是在那个绝望的雨夜一路重复着“妈妈不好，妈妈错了”对暴怒的儿子亦步亦趋地紧跟不舍；直至最后，留下所有净身出户，仿佛在命运的判词前为曾经造下的孽债俯首认罪；可下一秒里，她又能骂着脏话帮着情人推车、然后头也不回地驶离。
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反戏剧结尾——没有和解，也没有决绝，没有藕断丝连，也没有不管不顾。你也说不清那到底指向何方。重点在于，“还有半辈子要过呢”。

“过日子”哲学是国人最大的悲哀也是国人最大的坚忍。比如《活着》，比如《地久天长》，都在讲一种屡经绝望的人强行赋予自己希望的过程，一种近似于麻木不仁和逆来顺受的强韧，可那些主角都是隐忍的、沉默寡言的，总带着讨好世界的、自我解嘲的笑。
但她不一样，她好像时时刻刻都举着一把刀，哪怕笑，也像是同归于尽时带着血丝的狞笑。

破败的城市、破败的企业、破败的工人群体。弱者之间的相互戕害与敌视。马学武、婆婆、小宝、建建，还有小景、周芬、工厂的书记与主任、汉正街的服装店老板，大家其实都不算太坏的人，却永远不能幸福地抱团取暖、彼此温存。
“有哪个比哪个强几多撒。”
卖菜人的姑娘，出身底层，还偏偏能拿一个乡下人来鄙视——卑微的岁月里，好像总要靠看不起个谁，才能支撑自己活下去。

有时候觉得，在电影镜头里，武汉真是一个最中国的城市。水陆码头、五方杂处、热闹、拥挤，鱼龙混杂、藏污纳垢，热诚与尖刻、欢愉与躁热、逐利与残破，难分难舍。

颜丙燕的表演，是殿堂级别、封圣级别的。朴实、锐利、手术刀般精准。神态、步态、语态、眉眼间的疲惫和硬气，都丝丝入扣地到位。

哦对了，这里面还有刚出道的李现，压抑、自闭、活在丧父叛母阴影里的中学高才生（他的人物动机，其实有点刻意也有点薄弱，倒是那个一直庇护他的奶奶，其实很有一点“市井知识分子”的城府、与小城镇老妇的伪善）。
那时候大概没谁想到，这小哥有朝一日，会成为国民男友。